幼儿园开展性教育，太早了吗？

“这不仅仅关乎性的机制，孩子们需要生活与爱的课程。”

撰文 | 黄晗奕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精子遇到卵子需要前行的距离，换算成人类的尺寸，大概是从地球到月亮的距离。”

在日本儿童性教育动画短片《生命的诞生物语》中，精子与卵子结合是一个从“相遇”到“相爱”的过程。众多蝌蚪状的精子向前游弋，在历经艰难险阻之后，来到卵子面前。最终，手持玫瑰花的精子获得了“青睐”，与卵子共同结合成受精卵。

2019年上线后，这部动画以其清新幽默的画风和励志的故事收获了许多赞誉，被称为回答孩子“我从哪里来”的“满分答案”。

两会前夕，全国人大代表陈玮呼吁在幼儿园尽快实施全面性教育，研发中国式教材，性教育话题被再次推向公众讨论的风口浪尖。

事实上，在2020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中，已明确提到“学校、幼儿园应当对未成年人开展适合其年龄的性教育，提高未成年人防范性侵害、性骚扰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

不过，和法律层面的肯定相比，社会层面的共识并未达成。“幼儿园开展性教育是不是太早了？”“幼儿园性教育应该教什么？”诸多问题等待回答。

何时开始性教育？

由于社会背景、文化观念等方面的差异，世界各国性教育的起始年龄阶段各不相同。

北京大学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教授余小鸣曾对不同国家的学校性教育政策进行比较。研究发现，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具有成型的学校性教育或健康教育体系，包括相关的政策、法规、课程标准。在这些国家里，性教育初始时间一般为幼儿园或小学一年级。

2011年，美国颁布《国家性教育标准》作为全国性教育的最低标准指导。性教育的时间跨度从幼儿园到十二年级（K-12），划分为四个阶段进行。幼儿园到二年级的学生被期望能够以儿童的方式认知人体与生物繁殖，初步实现性别认同，并初步与家庭、朋友建立健康的关系。

2011年10月24日，上海首套中小学性别教育教材《男孩女孩》投入使用，当天上午，上海理工大学附属小学上了一节公开课《身体的红绿灯》。（图源：@视觉中国）

美国“性信息和性教育”理事会主席玛丽·考尔德博士认为：对于性教育，特别重要且有效的时期是14岁之前，尤其是5岁之前接受的有关“性”的培养和教育，无疑将决定儿童、少年此后一生有关“性”的种种认知。

3-6岁也是儿童性发展的重要阶段。研究发现，这一时期的儿童可能会询问关于性的问题、触摸自己的生殖器官、向同伴展示生殖器官、参与性别类型相关的游戏、扮演爸爸妈妈等。

在英国，“性与关系教育”（sex and relationships education, SRE）已被纳入中小学必修课程。4岁的儿童将接受有关人际关系、网络安全以及身心健康的教育。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18年发布了修订版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基于各国最佳性教育实践和性教育领域的研究，《纲要》将性教育初始时间设置为5岁。

《欧洲性教育标准》则更为提前，该方案把性看作是贯穿人一生的终身教育。因此，从孩子出生开始，就要进行性教育——方案规定，对0-4岁的婴幼儿的性教育内容包括：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体、了解外界可能会侵犯到自己身体的潜在危险、保护自己的身体以及正确表达自己等。

由此可见，“性教育”的内涵，其实并不完全和性本身相关。

《小欢喜》剧照

“性教育”不止谈性

在中国，性教育往往和“青春期教育”划等号。“在中国文化里，‘性’的确会让人立刻联想到性行为、生殖器官等，”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儿童性教育专家刘文利在接受中新网采访时表示，“事实上，目前所讲的性教育是联合国倡导的‘全面性教育’，性安全只是其中一部分。”

“全面性教育”（holistic sexuality education）依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通过把“准确的、真实的、不带任何评判色彩的信息”摊开在学生面前，让他们自己形成性价值观。除了生理知识，学生还要学习对自身性别的认同，对各种性倾向的包容，对性欲望的接纳，以及处理亲密关系。

在英国，小学阶段的性与关系教育重点在于人际关系方面，主要讲授积极关系的基本组成部分及特点，什么是友谊，什么是家庭，谁是支持他们的人，以及如何处理与其他儿童和成人的关系。

“针对儿童的性与关系教育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特别是对于女孩而言，这不仅仅是识别阴茎和阴道的功能，而是让她成为自己，有信心以平等的身份发言。”英国《卫报》评论。

争议与阻力

不过，性教育的开展往往伴随着一系列的争议。

英国政府于2017提交了《儿童和社会工作法》修正案，强制英格兰所有中小学校开展性和关系教育，引发下议院激烈地辩论。一部分人认为，强制中小学开展性教育将破坏孩子的“纯真”，削弱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他们认为，接受何种性教育内容不应该由国家规定。

“我们认为应该由学校、而非政治家来与家长一同确定什么是性教育，以及应该如何进行教育、何时进行教育。”英国一个反堕胎团体称，“如果学校在教室里提供露骨的、不适当的内容，父母应该有权带走孩子。”

2019年，美国加州实施的“全面性教育法”也遭到了家长的抗议。这个法案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多元化性别和性取向；二是避孕、怀孕、堕胎以及艾滋病和其他性疾病的内容。家长们批评这项法律是扭曲自由和误导青少年，甚至是教唆色情。

“性教育推行过程中，常伴随着社会舆论，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而这些反对的声音大多都是基于对性教育误解所产生的，包括对性教育内涵的认知不足、性别刻板印象所产生的偏见和歧视等。”陈玮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

刘文利研究发现，中国性教育内容在健康教育中有迹可循，《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中提到“具有良好的生活与卫生习惯”和“具备基本的安全知识和自我保护能力”，规定了幼儿性教育内容中卫生清洁和自我保护的目标，将幼儿性教育纳入健康教育。

但缺少指导纲要或指南、缺乏专业师资、缺乏必要的家庭支持使得开展幼儿园性教育面临极大挑战。

性教育何时开展、如何开展或许还存在争议，但应当达成共识的是，理想的性教育应由家庭、学校、社会三方面共同负起责任。正如英国临床心理学家艾莉·汉森所言：“这不仅仅关乎性的机制，孩子们需要生活与爱的课程。”

* 参考资料：

余小鸣：《学校性教育政策的国际间比较》，中国学校卫生 

It’s not just the mechanics of sex, children need lessons in life and love. The Guardian.

From 'consent football' to 'pin the organ on the body': sex education around the world. The Guardian.

不是太早，而是太少了↓↓↓